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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葉村，你八月下旬有什麼計畫嗎？」
明智學長看著離開餐廳的女學生背影，問道。
「當然沒有計畫啊，又要去找貓了嗎？」
「笨蛋。這種熱到爆的天氣追著貓屁股跑有什麼好玩的。」
他喀喀嚼起冰水裡放的冰塊。
找貓是他偶爾從大學附近的田沼偵探事務所那裡接來的零工。
超越現實與創作的疆界、深愛各種謎題的明智學長，總是希望身邊能發生大小事件。假如他能老實靜待事件發生那還算好，偏偏這個人會自己沒事找事那才叫麻煩。他還特地製作自己的名片（上面大大方方印著「推理愛好會會長」這個頭銜）跑遍校內各大社團宣傳：「假如有任何需求請務必跟我聯絡。」聽說這種行為已經持續兩年多，也難怪在校內他莫名地小有名氣。「我看你也印張名片吧。」學長這麼對我提議過，但我堅定拒絕了。
但實際上他真的解決過幾樁校內的委託案，不能太輕看他。光說我入學以後，他就曾經參與過宗教學考題外洩事件（暫名）和中央操場挖掘事件（暫名）等等，一旦開始處理案件，這個人往往能發揮他敏銳的乍現靈光。當然，也有無法發揮的時候。
光是校內明智學長還不滿足，他甚至還到附近的偵探事務所和派出所去發名片，跟田沼偵探事務所也是這樣認識的。他們願意介紹工作，已經算釋出相當大的善意。而警方已經將一有事件就擅自跑到現場想參與的明智學長列為該特別注意的危險人物了。簡單地說，我除了是明智學長的助手，同時也負責幫他踩煞車。為了不讓他的熱情給別人添麻煩，身為學弟，我得負起監視責任。
而這樣的學長竟然問起我暑假的計畫，情況實在堪憂。
明智學長先到自助區去又拿了一杯冰水才開始解釋。
「其實我聽說電影研究社他們暑假要辦個很有意思的合宿活動。」
我連學校裡有這種社團都不知道。
「好像要包下一棟別墅，在那裡拍靈異影片呢。」
「在有過恐怖傳說的地方試膽嗎？」
「不是啦，是要用家用攝影機拍攝短篇作品。所謂POV，類似《厄夜叢林》或者《靈動：鬼影實錄》那種以登場人物的視角來拍攝的影片。這次要拍的是只有幾分鐘的超短篇。一到夏天不是常常有播放這類影像的特別節目嗎？」
介紹鬼魂或UFO影像的特別節目嗎？其實我也不討厭那類節目。
「那挺有意思的呢。」
「對啊。但是那些一到靈異景點身體狀況就出問題的偶像真的夠了，看了就煩。」
「我非常同意！」
另外我個人覺得那些外國驅魔儀式也都太假太粗糙，根本不需要。
「但為什麼要把那些影像上傳到靈異影片動畫網站，或者在校慶裡播放啊？」
「應該算是整體活動的一環吧，他們的目的本來就在投稿。業餘作品如果拍得好，聽說有的製作公司也會願意買下，可以賺點零用錢。假如能在剛剛說的那種靈異節目播出，就算非常成功了。」
原來如此。舉辦社團活動的同時可以帶來實際利益，又能擁有夏日回憶，聽起來確實划算。
「我在想，不如我們也一起加入。」
「啊？」突來的推展讓我聲音都開岔了。
「可是我去跟映研社長談了之後，被拒絕了。」
「我想也是。」
「我從上個月起去跟他談了三次，說什麼他都不答應。」
「被拒絕兩次還不退縮，我真的很羨慕你神經這麼粗。」
他的行動力確實值得讚賞，但不懂得察言觀色可說是白玉之瑕。而且是非常大的瑕疵。
難得的社團夏日活動，當然不希望有外人進來攪和。
但明智學長交抱著雙臂，看起來還沒有放棄，他上半身微幅搖動著。
「可是啊葉村，那可是別墅呢，夏天的別墅！而且還聚集了一批同輩年輕人。非常有可能發生什麼事件不是嗎？」
又不是紫丁香山莊。
但我好歹也算是個推理迷，聽到城堡啦、孤島啦、別墅啦，細胞確實會開始蠢動，我的感官已經被侵蝕。一不小心連聽到神戶異人館、長崎哥拉巴宅邸等平凡單字都會有反應。可是再怎麼說，還是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學長，你還是不要太去煩人家了啦，你本來就已經夠有名的了。」
「唉，真的不能參加嗎？」
明智學長還是不肯死心，但這種事不管你再怎麼想去，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吧。
我本來以為，應該是不可能的。
三
進入八月，閒得發慌的我和明智學長幾乎每天都泡在大學附近的咖啡廳裡，就是第一次跟明智學長見面那天被他帶去的那間店。這不是那種會端出時髦裝盤午餐的咖啡店，只有店主和一位女服務生招呼客人，菜單選擇不多，裝潢走復古風格。小小的窗戶裝飾著彩繪玻璃，陰暗店內流瀉著唱機放出來的情境音樂。平常約有九成客人都是學生，一到暑假，店裡罕見地空蕩，咖啡豆的香味似乎比平常更加濃郁。
「又被拒絕了。」
坐在寫滿濃濃歲月痕跡的咖啡色椅子上，明智學長的一雙長腿塞在矮桌下如此感嘆。他面前放著咖啡、我面前則是祖母綠顏色的冰淇淋汽水。
看來映研合宿那件事他還沒死心。
「明智學長，你真的不要這樣啦。」
「這樣？我怎麼樣了？」看來他是真的不懂。
「死纏爛打不肯放棄啊。人家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要像抽籤一樣硬要抽到滿意為止。偵探辦案就是要瀟灑俐落才帥吧。」
「我只是去拜託對方而已，沒給人家添什麼麻煩啊。」
「這種心態最讓人家困擾吧。」
「總之，這個夏天不能一點事件都沒發生。得想想辦法才行。」
沒救了。因為別墅這個推理關鍵字和夏天的熱度，現在連煞車也失靈了。
我正在煩惱該怎麼讓明智學長的腦袋從合宿問題拉開，叮鈴，聽到店門打開的聲音。隔著學長肩頭，我看到一個女客人進來。
但她慢慢環視狹小的店內一圈後，不知為什麼，竟筆直走向我們，然後在我斜後方停下腳步。
「打擾了，請問兩位是推理愛好會的明智先生跟葉村先生嗎？」
突然被點名讓我很驚訝，從正面看著她的臉讓我更是驚訝。
這是個水準極高的美少女。稱不稱得上少女倒是有待商榷。身穿黑色襯衫黑色裙子，一頭稍微過肩的黑色長髪。身高大約一百五十公分出頭吧，但裙子腰線稍高，看起來顯得修長。容貌與其說可愛，對，應該用秀麗來形容比較正確。大概剛好位於少女和女人分類的界線上，總之，跟一般女大學生幾乎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您是哪位？」
明智學長收起剛剛吊兒郎當的態度回應對方。既然知道推理愛好會的存在，就表示應該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但是連交友廣泛的明智學長好像都不認識對方。
「初次見面，我是文學院二年級生的劍崎比留子。往後還請多多關照。」
跟理學院的明智學長還有經濟學院的我應該都沒有淵源。明智學長也就罷了，連我的名字都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劍崎、劍崎小姐！」明智學長再三重複，似乎想到了什麼線索：「那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我們來場交易吧。」
她單刀直入地切進正題。
「明智先生，您很想參加電影研究社的合宿吧。」
「您怎麼知道？」
「從我映研朋友那裡聽來的。聽說您很積極在爭取。」
「是啊。不過對方反應很冷淡。」學長聳聳肩。
什麼反應冷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死纏爛打去騷擾人家，沒被揍回來就該慶幸了。
聽了之後美女劍崎小姐彎起嘴角。
「看您的樣子，應該還不知道被拒絕的理由吧。」
「理由？」
「能耽誤您一點時間聊聊嗎？」
她嫣然一笑。此時對話的主導權已經完全掌握在她手中。我往裡移了一個座位，讓出一席給劍崎小姐。
「謝謝。」
等到劍崎小姐點的咖啡上桌，明智學長馬上開口問。
「我本來以為被拒絕只是因為他們不想讓外人參加？」
「好像不只如此呢。不過，這也是我從朋友那裡聽來的。」
她先舉出這個大前提，然後開始解釋。
「合宿最大的目的並不是拍攝作品，其實是社團內男女交流的聯誼。畢竟是夏天嘛。而且那座別墅主人是映研校友的家長，不但可以包棟還能免費住宿。但房間數量有限，無法讓所有社員參加。活動名義上叫合宿，實際上更像邀請招待，所以才沒有多餘空間接納外人。」
對青春正盛的大學生來說，能包下一整棟別墅渡假，還有比這更令人嚮往的事嗎？不過競爭本就激烈，外人想參一腳會被斷然拒絕也無話可說。好，你就放棄吧明智學長。
「不過，最近狀況有點變化。」
風向看來有點詭異。
「再過兩星期合宿就要開始了，可是許多社員竟然在這時候紛紛退出。老實說，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朋友也是退出的人之一。」
「為什麼呢？」
明智學長從剛剛開始就完全沒碰那杯咖啡。大概是因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劍崎的話題上吧。
「因為，社團收到了恐嚇信。」
劍崎也故弄玄虛地拿起杯子就口。
「發現的是我的朋友。那天他最早進辦公室，看到桌上放著一張紙。」
「內容呢？」
「上面用紅色馬克筆寫著『今年的活祭品是誰』，為了掩飾筆跡，還故意寫得歪七扭八。」
我偏頭不解。
「這文字還真奇怪。既然沒有明示殺害或詛咒等直接的加害行為，正確來說也不算恐嚇。」
「沒錯。但是社員們看到這樣的內容，心裡似乎都有了底。」
劍崎壓低了聲音，好像擔心被偷聽。
「其實去年參加合宿的女社員，過完暑假後就自殺了。明智學長沒聽說嗎？」
「啊，妳這麼一說似乎有這件事，我記得好像查過那件事。但是最後並沒有他殺嫌疑，所以沒釀成太轟動的消息。」
「對，自殺動機跟合宿的因果關係也不清楚，不過很多社員都證實，去年的靈異影片裡，拍到了並非他們事先安排的人臉。」
「所以他們覺得因此遭到報應或者詛咒？」我皺起眉頭。
「當然只是謠傳。不過在社員之間好像都默默有共識，覺得原因就在合宿上。實際上去年除了自殺以外，也陸續有很多退學、退社的社員。但儘管如此，今年還是計畫繼續舉辦合宿，所以……」
「所以對方才寄了恐嚇信，想潑一盆冷水？」
明智學長接下她的話。
「沒錯。」
「那些之前參加卻又取消的社員，都把恐嚇信內容當真了嗎？」
這一點讓我難以理解。確實，整件事的確有點讓人發毛，不過時下年輕人會只因為這一件事，就不約而同取消計畫嗎？聽到我的疑問劍崎也點點頭。
「這件事還有後續。我朋友發現恐嚇信後，社長緊接著進了辦公室。」
「是進藤吧。」明智學長補充道。就是他死纏爛打要人家讓他參加合宿的苦主吧。
「對。進藤社長一發現恐嚇信，就面容凝重地要求我朋友別對外說。其實進藤社長也是去年參加合宿的少數成員之一。我朋友從他的態度裡感到有隱情，判斷不能瞞著這件事，所以才把這件事告訴其他社員，自己也決定不參加。接著就像滾雪球一樣，取消參加的社員愈來愈多。」
假如知道去年合宿發生了什麼事的社長露出可疑態度，那麼女社員確實會特別不安。
「原來如此，狀況我瞭解了。」
點點頭，明智學長極謹慎地切入主題。
「剛剛妳說到交易，那是什麼意思？」
「進藤社長現在很煩惱，他總不能跟出借別墅的OB說因為人數不足所以得中止活動。所以現在有可能接受社外的人參加。」
「可是我被拒絕了啊。」
「因為你們兩個都是男的。」
劍崎篤定地說。
「既然OB邀請的主要目的是聯誼，沒有女性參加者當然不行，進藤社長也為此煞費苦心。所以我建議，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參加？」
聽到她的提議明智學長也瞪大了眼鏡後方的雙眼。
「聽說明智學長被稱為神紅的福爾摩斯，這種似有隱情的合宿還有寄件人不詳的恐嚇信，您應該都很感興趣吧？」
「這個嘛……」
什麼這個嘛。明智學長已經完全被劍崎的話題吸引，難以抑制自己亢奮地抖起腳來，桌上餐具都跟著咯噠咯噠響。他沒發現自己的心意早就顯露無遺，還煞有介事地乾咳了兩聲。
「嗯。要說我有興趣也是沒錯啦。」
「其實我已經跟進藤社長談妥了，他現在很苦惱該怎麼確保女生人數，還去問了戲劇社的女孩。假如我也參加，那麼他就願意多接受兩位男生。」
實在太周到了。對我們來說、至少對明智學長來說，真是求之不得的好消息。但我腦中還是充滿疑惑，忍不住插了嘴。
「等等。剛剛妳說到交易，但這樣一來只對我們有好處啊。而且話說回來，妳為什麼會找上我們呢？」
這時，我彷彿看見劍崎微張的嘴唇露出利牙。但是那笑容只有一轉瞬，之後她便低下頭，藏起了那利牙。
「別問理由。這就是我的交換條件。」
真是奇怪的交易。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劍崎比留子，想跟初次見面的我們一起參加這場諸多內情的合宿。整件事打從一開始就疑點重重，但也正因為如此，明智學長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那，我們應該算成交了吧。」
他嘴角又忍不住浮現出笑意。 |
